象征互动论的当代研究五篇:戈夫曼是直男癌?米德不算芝加哥学派?经验应用书单?
1. 原来,象征互动论对新兴的分析社会学很有帮助?
2. 原来,有这么多国外社会学顶刊在用戈夫曼的理论?
3. 原来,戈夫曼是个直男癌?
4. 《心灵、自我与社会》权威新版,是什么?
这是2021年《社会理论体系化精读》暑期班,每日在课程微信群分享的前沿文献,每位理论家5篇。这是象征互动论的部分。
也许你会在社会学理论教材上学到米德和戈夫曼等人的象征互动论。
也许你不是来自社会学专业,但也可能听到米德的大名或者象征互动论。
但是,如果再真的学习了经济社会学、政治社会学、文化社会学等今日社会学分支,真的自己去研究,也许你会发现,很难用得上,也没有几个学者还在研究他们了!
我在今年暑期班《社会理论体系化精读班》,有一周要精读阅读米德。今年的额外福利,也是我每天会在微信群,分享当周要读的社会理论家的前沿研究作品。
自然,会分享一些当前关于米德的二手作品,共5篇。
01
7月26日(周一):应用戈夫曼的论文清单
正好有同学问到戈夫曼的议题。但这周我们会读涉及到这里谈的、戈夫曼同派的祖师,米德。那就干脆我在这天推荐文献,就汇总几篇近年应用/有关戈夫曼的社会学文章吧,包含,污名化、互动仪式以及结合布迪厄的经验应用研究
Ryan, Louise. 2011. “Muslim Women Negotiatin gCollective Stigmatization: ‘We’Re Just Normal People.’” Sociology 45(6):1045–60.
Rivera, Lauren A. 2008. “Managing ‘Spoiled’National Identity: War, Tourism, and Memory in Croatia.”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73(4):613–34
Harris, Anita, and Ameera Karimshah. 2019.“Young Muslims, Stigma and the Work of Normality.” Sociology 53(4):617–33.
Kelly, John. 2013. “Popular Culture, Sportand the ‘Hero’-Fication of British Militarism.” Sociology 47(4):722–38.
Brownlie, Julie, and Frances Shaw. 2019.“Empathy Rituals: Small Conversations about Emotional Distress on Twitter.”Sociology 53(1):104–22.
Ruan, Ji. 2019. “Motivations for Ritual Performance in Bribery: Ethnographic Case Studies of the Use of Guanxi to GainSchool Places in China.” Current Sociology
(研究中国的,给孩子上学找学校中的人情与贿赂问题)
Kerr, Roslyn, Natalie Barker-Ruchti, MyrianNunomura, Georgia Cervin, and Astrid Schubring. 2018. “The Role of Setting inthe Field: The Positioning of Older Bodies in the Field of Elite Women’s Gymnastics.” Sociology 52(4):727–43.
02
7月27日(周二):分析社会学与象征互动论
这十几年,有一个新兴社会学流派,叫分析社会学。这个流派受到agent-based modelling的影响,希望研究“社会世界的微观基础”,于是提出了以DBO模型——desire(欲望)、belief(信念)和opportunity(机会)解释万千世界。这个流派深受理性选择主义影响,也会推崇理性选择流派的科尔曼为先驱。
乍一听,感觉是非常微观的视角,但其实也能解释很多宏观现象。
最经典的例子是来自经济学家谢林(Thomas Schelling)的模型:为什么会有种族隔离?
如果一个社区最初是种族混合(有黑人、有白)人,但当一些家庭做出独立选择时。白人家庭搬出去到了以白人为主的社区了,但也许这些白人并不是种族主义者,只是希望自己身边和自己一样是白人,结果这种微观选择产生的趋同效应,会逐渐发展成宏观的种族隔离,让原有社区变成了黑人为主社区,自己新社区是白人社区了。
来自瑞典的Uppsala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Reza Azarian在2021年于《美国社会学家》(TheAmerican Sociologist)发表了一篇文章,从象征互动论的角度,对这个新兴的分析社会学,提出了批评,认为要引入象征互动论最经典的——“情境定义”概念,会帮助该流派的发展。
Azarian, Reza. 2021. “Analytical Sociology and Symbolic Interactionism: Bridging the Intra-Disciplinary Divide.” The American Sociologist.
我在2017年推送过一篇来自Reza Azarian的论文,是将布鲁默的理论在当代复活。
重新发现布鲁默:从joint action概念入手(Azarian,2017)
关于布鲁默,之前也推送过几篇
AJS经典争论| G.H.米德的象征互动论遗产:布鲁默与贝尔斯的不同解读
我之前注意到他,其实是因为他写了一本关于Harrison White的专著The General Sociology of Harrison C. White:Chaos and Order in Networks(2005年)。
Azarian教授一直做网络与关系社会的理论研究,也有时合作做些经济社会学研究。Uppsala大学社会学系也有经济社会学重镇,我也介绍过该系的另一位学者Patrik Aspers的作品(他还写过一本书,研究摄像师的市场)。
来看看Azarian自己的一份研究,如何说明同样的微观选择与宏观效应之间的关系。他和瑞典另一位学者Tage Alalehto合作,想了解为什么瑞典的餐饮业普遍出现做假帐的情况呢?这份定性研究指在说明:个体经营的餐饮老板经常认为竞争对手会做假帐,破坏了诚实和成本效益为基础的经营业务的可能性,所以也就默认自己也要做假帐、并且在经济竞争中合理的。
再看社会理论家默顿在半个世纪前提出的另一个经典案例:银行挤兑而破产是怎么发现的?可能有谣言说银行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倒闭。所以当很多人从银行取钱时,向其他储户发出信号,表明银行可能出现问题。来挤兑的储户越来越多,直到银行资不抵债并破产。
和分析社会学一样,这两个案例,都是微观基础—宏观效应,也能看到DBO模型——欲望、信念和机会,但是不同在哪里呢?
Azarian教授指出,这两个案例都更强调互动如何影响了欲望、信念和机会——也就是象征互动论者会说的“情境定义”。这个概念是说:当你把关于一个情境的信念理解为真,你就会把它做出来。
Azarian教授提出对分析社会学的两点批评:
1. 社会行动者真的是理性选择吗?他更倾向于认为,是有选择,是有理性,但理性选择只是作为“推理”而存在。人是做认知推理的动物。
2. 社会行动者的DBO是孤立的吗?他更倾向于认为,人与人是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的,更是在情境之中的,而这些要纳入框架中。尤其是,人的信念相互影响时,也就影响相互之间对于做某些事情的“机会”与“欲望”的评估。
参考上述两个案例和谢林模型的对比,Azarian教授指出,如果吸纳以“情境定义”为代表的象征互动论观点,分析社会学可以提到几个方面的提升:
由于分析社会学倾向以模拟仿真方式做研究,所以经常很少或根本不关注实际经验案例的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因此,如果引入象征互动论的这种分析,能够在提出问题、描述假设和细节验证上,得到更充分的处理。
03
7月28日(周三):《心灵、自我与社会》权威新版
Mead, George Herbert. 2015. Mind, Self andS ociety: The Definitive Edition. edited by D. R. Huebner, J. Hans, and C.W. Morris. Chicago ;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今天直接推荐米德的这本名著,但请注意这是the definitive edition,是权威本。这本书确实是1930年代整理就出版了。但由于是课堂速记,所以不乏整理不清。而且,越是课堂讲义,越没法像专著那样引用清晰、脉络明确。现在新的整理人Huebner和Hans,做的这本书,新增了Appendix:The Sources of Mind, Self, and Society,能更理解这本书来龙去脉。有兴趣可以看看,这本书究竟是基于哪一年的速记整理的(米德多年开这一门课,但速记稿是特定一年的)。同时,米德上课前,会推荐学生阅读哪些文本。这些文本构成了这本书理论对话的来源。
值得一说的是这两位整理人,算是德国和美国最研究米德的了。JoasHans的第一本英文书就是研究米德,还是1980年代。Huebner是Abbott的学生,他是少有的美国名校社会学博士论文是研究理论的,只不过是以知识社会学、更加历史的方式研究米德。
04
7月29日(周四):米德的真实人生
我们这一讲讲到米德,正好看到有篇文章,是比较芝加哥学派两位开山人物——帕克和米德的传记。
Athens, Lonnie. 2016. “Mead and Park: A‘Socio-Biographical’ Account of Their Becoming Pragmatists, but DevelopingOpposing Interactional Viewpoints.” 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 16(1):102–23.
我没对照维基百科上的“米德”词条,但相信有一些细节,是那上没有的。我自己也多少看过一些文章,谈到米德一些有趣细节,也会补充在这里介绍。
这可能是米德最有趣的传记介绍。
米德祖籍是北欧,在内战期间出生在美国东北部的白人新教家庭。不过,他在上小学之前,两人还随家人搬到了中西部,俄亥俄州奥柏林,这个历程确实挺像“黄金时代”的美国。米德父母都是教育系统,都在奥柏林学院,母亲似乎是家庭老师(好像不是正式员工?但在丈夫去世后接任了),对“鸡娃”有很重要的作用。米德的父亲是新教神职人员也是学院老师。这是19世纪末的美国文理学院非常普遍。社会学最早就在这些神学院体系的文理学院里。
米德能接受高等教育,和父母关系太大。他的父亲已经在欧柏林学院担任了近十年的杰出教授,所以他能免学费上该学校。有兴趣的话可以对比美国社会学早期人物,像George Lundberg,也是北欧祖籍过来的移民、也是杜威的信徒,但连高中都会辍学。甚至像米德晚一辈的布鲁默(Herbert Blumer)也类似。其实这是美国社会学早期和欧洲非常大不同。韦伯可不用生计问题。
1883年,米德本科毕业于欧柏林学院。他先在俄亥俄州柏林一家中学教书,但不到一年,学校董事会解雇了他,因为他赶走了太多学不好的学生。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他不得不做些兼职,像测量员(这也是“黄金时代”美国的重要职业。著名哲学家皮尔士就是干这一行,他父母还是国家测量局局长)和家庭教师。
不过,他还是想继续读书,结果1887 年到哈佛读哲学,但还是本科!
哈佛大学当时是实用主义哲学新兴之地,有第一辈的罗伊斯和詹姆斯。后者也是早期的心理学家代表。19世纪末,心理学还没有完全从哲学里分出来,所以哲学家也常是心理学家,像詹姆斯、杜威都如此,米德也一样。不过,米德并没有修过詹姆斯的课,却为詹姆斯的儿子担任家庭教师。
奇怪的是,米德是拿了两个学士学位,欧柏林和哈佛,但没有硕士学位,更没博士学位!现在教材一般都说米德没博士学位,但确实连硕士也没。1888年,他就去德国读书了——更像游学。那时候这是流行做法,因为德国大学的博士学位比哈佛、耶鲁、密歇根和约翰霍普金斯更具有声望。所以,如果你看杜威的传记,杜威在20世纪初培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会每年至少三四个月让自己的孩子去欧洲上小学上中学,或者各地游览(主要是他妻子的事,所以导致他妻子很受影响而早逝)。
其实,当时齐美尔还在柏林开社会学课程,可以有修课纪录。如今却也看到米德有修课纪录。我印象中,看到有历史研究,指出米德本来是打算跟狄尔泰做博士,那可能对诠释学不陌生,但最后也没有实现。总之,米德没有在德国拿到博士,就回到密歇根哲学和宗教系教书,这时候遇到贵人杜威的支持。杜威后来被任命为芝加哥哲学系主任时,他说接受这一职位取决于要带上米德,要让他当芝加哥大学的助理教授。结果,这位青椒一路直升:1895年任助理教授,1902年晋升副教授, 1907年(44岁)晋升正教授。
在芝大期间,我们知道有“芝加哥学派”,是芝大社会学系早期以城市社区研究、以生态分析为取向的团体。但有时也会把米德划进来,这一直是社会学史的争议。确实,像布鲁默是1928年毕业于芝大社会系,深受米德影响,开创了象征互动论。但其实米德虽然在社会学系开过课,甚至他的一位学生还在那边当过系主任,但其实他并不关注所谓的城市社区研究的社会学,例如Robert Park的研究。他很早就见过帕克。在密歇根大学的时候,帕克会来拜访杜威,他就跟着见过。帕克一直关注米德的研究,帕克学生埃弗雷特·休斯也证实过这种说法,但德从未像帕克那样密切关注社会学系的经验研究。
不过,后来杜威因为搞杜威学校、他老婆任校长,但被人家打小报告,弄得校长要撤掉他老婆。杜威也积怨已久,就跑到哥大了。米德也没有后台了。后来芝大校长还想任命他在哲学系主任,他是不愿干行政工作,要辞职。杜威也帮他找好后路了。1931年左右,杜威想让他去哥大,都给offer了,是芝大工资的两倍,但米德不幸去世了,没成行。杜威后来为米德的追悼会上写过纪念文章,很真挚。
据说,米德去世时,他的桌子上放的是怀特海的书。这是他晚年在研究相对论、怀特海的理论,见于他的《现在的哲学》一书。米德对爱因斯坦挺有兴趣,也见过。他在 1921 年 5 月 3日在芝加哥大学的一家俱乐部举办晚宴上亲自会见了爱因斯坦。这在当时是哲学界流行之事。因为以康德为代表的哲学是和牛顿密切相关。当爱因斯坦理论到来之时,不管是欧陆的逻辑实证派、柏格森还是美国实用主义都想从自己哲学上予以回应。
说说米德的私人生活。1891 年,米德结婚,老婆是夏威夷的大地主、有钱人家庭的女士,所以不用担心养活自己。他也会去夏威夷度假。说到他的公共生活,其实米德参与很多。芝加哥当时是著名的移民城市,社会改革风气也重。他是一些公民协会会长,也是移民保护联盟担任10 年的副主席,还是一些公共教育机构的主席或委员。
最后说说这位作者,Lonnie Athens。你可能也会觉得米德的研究不够考虑到权力、冲突与斗争。这位学者是做犯罪学里的象征互动论研究,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所以他自己现在在发展radical 取向,发过一些论文,有兴趣可以看看。
05
7月30日(周四):戈夫曼是直男癌?
昨天分享了Lonnie Athens写的米德传记。今天再分享下Goffman的人生片段。这些具体的印象,非常有利于我们不把这些理论家“神化”。
Deegan, Mary Jo. 2014. “Goffman on Gender,Sexism, and Feminism: A Summary of Notes on a Conversation with Erving Goffman and My Reflections Then and Now.” Symbolic Interaction 37(1):71–86.
如同我在本周Joas Hans、Huebner、Lonnie Athens等当代的互动论或米德研究专家一样,我也希望用当周要读的理论家的前沿研究的方式,帮助各位同学了解一下当代学者。不要只读死人书。学术的最大敌人之一——“重复发明车轮。”
这位作者是Mary Jo Deegan,是加拿大的一位学者,多次拿了美国社会学学会的社会学史分会的最佳著作奖,但在广泛的社会学领域,名气一般。他也是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培养出来,一直在“重写”芝加哥学派史:比如米德是怎么谈战争的?传统上我们认为米德这些人是研究微观的、和平领域的。比如,芝加哥学派有哪些被遗忘的女性学者?
但遗憾的是,这种“重写”社会学史的书写,很不容易得到共鸣。我的师公John Holmwood最近和另一位著名的英国理论学者Gurminder K Bhambra合写出版了本书,Colonialism and Modern Social Theory,也是Bhambra的connected sociologies的项目一部分。你能够从这本书里看到托克维尔如何参与到殖民阿尔及利亚的黑暗一面。
不管是殖民与反殖民视角,还是性别化视角,都给重新理解社会学家、社会学史带来的新的活力。所以,也许本土化社会理论另一面,是去理解那些在西方学界做同样努力的工作吧。
这篇文章就是记录作者1980年左右,组织了以女权主义视角阅读戈夫曼的研究小组,又与戈夫曼见面,交流观点的回忆,你能够看到一个青椒见大佬的画面。
作者很惊讶戈夫曼知道她的名字,戈夫曼也对批评特别开放。同时,戈夫曼也觉得作者会以设置稻草人的方式来解读他的作品,并以为感到愤怒。你也能看到,戈夫曼那时候的性别观点(或者是那一代老白男的?),比如,他认为广告总是希望呈现年轻“性感”印度女性,是没问题的。戈夫曼也认为一些生活上对外貌的强调等因素也是可以接受,甚至可能对女性是有利的,也让作者很愤怒。
戈夫曼在会谈中,也不止一次感叹:“为什么女权主义者要来找我的事?”
最后,你也能看到当时开始直接讨论:不要在论文中只写he,而要写s/he或类似表达。现在这可能也是普遍接受了,但在当时还不是。当我引用马克思文献(如men make history),导师都会要求我在men后面加上[sic]。
有趣了解戈夫曼的教堂细节,可以看我之前推送的几篇
如果你对象征互动论还有兴趣,还可以看这篇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578期推送 *